我们的镇上有一个衣衫不整、头发凌乱、面黑身瘦的疯女人，她整天在街上游荡，两横两竖的四条街就是她所有活动的起点和终点。说她是疯女人，也从来没有见过她发疯的状态，她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，饿了，就翻翻垃圾桶，找别人吃剩下的东西，有时是发干的烧饼，有时是霉烂的苹果，有时是吃剩下的凉皮。累了，就坐在路沿石上看街上的人来人往，波澜不惊的神情，似乎世界的喧嚣都和她无关。她总是安静的一个人走走停停，没有和谁说过话，也没有伤害过谁。在这个小镇上，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，无声无息。
我2006年到小镇生活，那个疯女人就天天在街上转悠。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叫沾沾。记得一个炎热的中午，我骑单车送孩子上学，太阳热热的晒着，柏油路似乎都变软了，空气中充斥着热浪，让人闷得透不过气来。在这白花花的太阳底下，沾沾穿着一件红色毛呢外套，一条灰色男裤，可能因为她太瘦，裤子太肥，她两手提着裤腰在街道上走着。我后来才知道，她穿的这些衣服都是住在她附近的乡邻们送给她的。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从一家超市出来，手里拿着两支伊利小奶糕，她叫住沾沾给了她一支奶糕，拿着剩下的一支走进了窗帘店。沾沾拿着小奶糕贪婪的吸着，她黄黄的牙，黑黑的手指和白白的雪糕对比鲜明。我想她此时心里该是多么欢喜，那一缕凉爽在热腾腾的天气里多么难得。我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，小镇上不知有多少善良的人们在默默帮助着这个不知道姓名，不知道来自何方的可怜的疯女人。
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充满好奇。她是谁？来自哪里？为何发疯？这一系列问题在天长日久的探询中终于有了大概轮廓。她来自甘肃或山西，高中毕业考大学时被人冒名顶替气极发疯，离家出走，流落到小镇，被一个光棍收留。很多人传闻说，她刚来时能识字会说话，不到二十岁，个子高挑，长相不错，只有脑子不清楚，但电线杆上的广告她能念出来，方便面袋子上的英文她能读下来，但都只是传闻。小镇上遇到婚丧嫁娶时，她们一家便会带着家伙什去弄些剩饭剩菜回家里吃。她有个儿子，眼睛看不清路，她和儿子拉着架子车，车上坐着她的丈夫，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，指挥瞎眼的儿子拉车。生活在平静中继续，后来，那个男人去世了，儿子被送进了养老院，而沾沾因为精神不正常没有地方收留，她就一个人在街上走来转去，无论寒暑，无论刮风下雨，她用脚步丈量着小镇的每一个角落，小镇见证着她的衰老过程，她见证着小镇的变化发展。
2022年10月半疫情形势严峻，所有人都在家里足不出户，只有在做核酸检测时我们才走出家门。卫生院错对面旋转楼梯下不知道谁家的玉米毛包掰回来，一直堆放在门口，我做核酸检测时总看到沾沾在剥玉米，她完全自动自发，没有谁要求她，她也没有要讨好谁。天长日久，她居然剥了好大一堆黄澄澄的玉米穗。我看到她在劳动，问她吃过饭了吗，她低低地回答：吃了。有一次我上街上见到沾沾，她黑青的脸上居然有伤痕，已经结痂，不知道是谁殴打了她。难道是她拿了别人电动车上的东西挨打了？她只拿能吃的东西，也只在饥饿时才会拿，我曾经见她拿了电动车上喝了半瓶的绿茶，拧开喝几口，又重新放回去。有一段时间，所有的商店关门，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，我站在窗前看向街道，突然想起沾沾怎么吃饭，无法可想，也无从知道。
疫情终于结束了，放开一周后，所有人都感染了，在家躺平发烧，直到病好。我们这些身体健康的人尚且病得起不来，饥一顿饱一顿的沾沾感染病毒会怎样呢？好长时间我都不曾见到她。终于在一个午后，我看到她在街上出现，黑而且瘦，比以前更显颓唐。我赶紧买了烧饼夹串递给她，觉得不够，又买了一瓶银鹭花生牛奶，有吃有喝应该不饥不渴了。她走在街上，总有好心人送给她吃的喝的，酥肉店老板端给她酸汤酥肉，药店老板送给她烙馍卷菜，商店老板送给她临期冰红茶，吃早餐的人们送给她米汤包子，心存悲悯的小镇人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善良的生命底色。
她，一个异乡人，把小镇当成了故乡，小镇人也把她当成了家乡人，她依然在小镇的街道上行走，小镇的善良也在她身上闪现，四季不同的着装，三餐不同的饭菜，相同的关爱，相同的怜惜，她是不幸的，也是幸运的，小镇是她生命中熟悉的风景，她也是小镇的一道风景，彼此浸润，向阳生长… …
作者：君召初中 郭爱红
